南北

【你等等我,下辈子很快会来的】


  人生很短,白驹过隙。
  沈巍知道这一点,毕竟他看着大荒山神轮回了五千多年,每一世的尽头他总是要作一幅画,改日昆仑元神归位,不会再嫌弃三十六颗大板牙的粗鄙。昆仑抛下的那一点真心,他要用生生世世去回馈。前几世,都未能从一而终的看他生老病死,一直是沈巍的遗憾。

  二
  “小皇子,今日的功课你还没做,明日会被先生打板子啊。”
  约莫十岁的童子提着锦衣,一路狂奔在那个偌大的花园里,应了那句话皇帝不急太监急。身后四五个人追怕坏了小皇子的兴致,不追,怕夫子责怪起来没有好好的监督。夏日太阳正毒,莫说一个小孩子,成年男子都禁不起这样暴晒,那四五个焦头烂额的太监更是忧虑。
  “呸,你们叫我回去我就回去吗?啊?夫子怎么会责怪我?撒个娇就没事儿了少骗我!” 话音刚落下,只听的扑通一声,那顽皮的小童子跌进了湖里呛了水晕了过去。
  “诶哟我的小祖宗,您怎么给掉水里了啊?娘娘知道了不得打死小的?”
  那小孩儿被太监急急慌慌的从水里捞上来,压了压肚子吐了两口水,扛回了殿里找了大夫将息着。
  殿后幔子里躲着一抹黑影,不着落痕迹的叹了一口气,在书桌上搁了一支笔,定在了离床一丈远的距离,想伸手触摸什么,却又缩回了颤抖的手指,垂了垂睫毛转身离去。

  小皇子一觉起来自知自己顽皮大事不好,一掐大腿疼的眼泪汪汪,跑去母亲脚底下哭诉自己知错,再也不给母亲添麻烦。娘娘自是心软,不忍责备,小皇子倒是知道收敛乖乖进了书房坐着,不用功,倒也不捣蛋。
  眼前书桌一只乌木杆笔,熠熠生辉,拿着这笔心里总觉得不是滋味,有些什么东西要在脑子里炸裂开,却又缺失了很多,蘸了墨,他提笔写下了歪歪扭扭的毛笔字,那是他的名字“赵云澜”。他想写另外一个名字,可是怎么也想不起来,他叫什么,只是一个黑影。极度的不适感让他搁下了笔,那支笔却让他有想哭的冲动,像心爱的蹴鞠被母亲夺取了一般的心痛,为什么会这样?难道老天爷要让自己好好读书了?赵云澜更想哭了。
  窗外的那个黑影看着那三个字也几近泪目。

  三
  小皇子成年了,冠礼之后,他就得成亲分到自己的府上去住了。可是不知道为何,皇帝迟迟没有为赵云澜指婚成家,赵云澜心里也隐隐觉得有什么牵着他拒绝一桩桩姻亲,王公大臣的女儿都是些娇生惯养的大小姐,脾气差不说样貌也不算好看,为什么要委屈自己来成全父皇的政治稳定?他不。拒绝了士家大族的联姻,他更觉得没人能配上自己了。母亲说,他是个野马驹子,得有人管管,一天做些令人惊骇的决定,何时才可以让她安心。赵云澜深知自己这些年顽劣未让母亲省心,又没有让她享天伦之乐,微微有些愧疚。他进了书房,拿起了那只笔,写下了一些话语。
  “吾深念未让母亲尽天伦之乐,实属不孝,儿时顽劣,常让母亲操心不已,今母亲有所期待吾成家立业,吾不从于联姻事宜,望答复吾何行?解惑一二。”
  那只笔真是神奇,自从赵云澜儿时落水后得了那支乌木笔后,每每疑惑写写心境,总有不知名的人用清秀的瘦金体写下小字参考,甚是中肯,采取后无一不迎刃而解,赵云澜也就慢慢养成了这个习惯。
  今日的回复也是如约而至。
  “遵从吾心。”
  简短的四个字,倒是给了赵云澜不结婚的勇气。嗯他也说不清楚这样笃定的勇气从何而来,或许是那四个字冥冥在引导自己什么。
  赵云澜当上了皇帝后,世人都在议论这个皇帝没有皇后,没有子嗣,真是怪胎,或许有那龙阳之好。
  赵云澜依旧不以为然,良人未出现,世人皆醉我独醒。

  四
  政务是越来越繁忙,赵云澜很庆幸当初自己坚持不成婚是正确的,每天一大把大臣要处理哪来时间分给后宫雨露均沾?不过他越来越喜欢那支乌木笔,国家大事那不知姓名的人总能回复一二,甚至给出的建议比自己还要妥当,若能招贤岂不是能分担自己一二。赵云澜在纸上写下可否愿意朝廷为官,定不会亏待。以及,高人何名。
  笔端那头的人轻轻挑了挑嘴角,写下,不愿,姓名无需知道。执掌阴司三界这么多年,沈巍只能留下自己经历过,最中肯的意见,他如今的身份地位赵云澜都要低他三分,何必在乎这些功名。更何况,他只是为了他而徘徊人间,为他分担一些忧虑而已。三千丈幽冥压在身上,心里的苦,谁听他说?那一个赌生生的剥开了沈巍的心,永世不得相识。早晚要身殉大封,何必平添苦痛。
  赵云澜瞧见这样的回复,心都凉了半截,一度怀疑江山要亡在自己手里。

  五
  孑然一身的赵云澜仿佛从笔端得到了生死之情,那人挽江山和自己于危亡中,虽不得见人,可是一切已经信任的完全交付于他,他甚至相信自己光棍了这样久,是为了换取这样一点缘分。不曾相识见面的缘分。
  终于,凡人寿命有限,他快走到了尽头,过于繁忙也就积劳成疾,因为孤独了一生没能有个像样的人送终,倒是跪了一地的宫女太监,他真想见见那个笔端的人,到底是何面貌,满腹韬略,定是个气宇轩昂的人吧。
  他颤颤巍巍的走到书桌前,再一次拿起了那只笔,
  “我想见见你。”
  门窗乎的禁闭,屋子里深沉的黑暗中显现出一个黑影的轮廓,不太清晰,赵云澜借着月光看清了来人的面庞,生的眉清目秀,哪里是什么气宇轩昂。
  “你终于来了。我可等了你好久了,一辈子这么长。”
  “事出有因,我来也只是为了送你最后一程。”
  “我要走了?”
  “嗯。要走了。”
  “走吧。跟着你走我放心。”
  沈巍的心抽痛了一下,捏了捏欲抚上人脸的手,克制在了半空,拿起了笔,提笔画下了十岁的赵云澜端正在案前歪歪扭扭写字的场景。
  最后附上了赵云澜想了一辈子的东西,他的名字。
  沈巍。
  赵云澜笑了笑,摩挲着宣纸,声音有些颤抖,
  “走吧,要快一些离开。”

 
  “也麻烦你等等我,下一辈子很快会来的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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